李红才在家乡贾峪口村投资建养猪场,花了近500 万元和8 年时间。这位曾经的“煤老板”在四十不惑的年纪终于完成了事业上的艰难转身。这个养猪场,为他的小舅子于荣顺和6 名曾经的“矿工”带来了养家的“新营生”。贾峪口村隶属房山区佛子庄乡。2006 年,房山区开启煤矿关停进程,吃“挖煤饭”的本地农民就此走上二次择业之路。
事实上,京郊转型面临的“ 新常态”不仅仅是传统产业退出。随着首都城市功能定位进一步明确和京津冀协同发展进程不断加快,非首都核心功能和产业的疏解方向将由京郊扩展至更大的空间范围,这意味着各区县已经构建或正在构建的产业结构将发生深度调整。未来的主导产业是什么?主导产业形成之前,如何解决农民的就业问题?
面对这样的新课题,房山区人均收入最低的佛子庄乡,围绕智力输入、资源盘活、绿色发展的新路径,悄然展开了一场产业腾笼换鸟的转型实验。
李红才的养猪场,建在村口的坡地上,养殖生猪600 头,猪舍内却没有异味。
奥秘来自猪的“床垫”。饲养员在猪舍内深挖出一米高的凹槽,一层一层铺上麦秆、荞麦壳等植物垫料,并均匀撒上土著菌种。垫料发酵后,随着室温升高就能够吸附粪便的臭味。这样,猪在冬天就有了“温床”御寒。夏天高温时,猪舍也不再臭气熏天。
这个现代化的养猪场,经过4 次改建才最终落成。养猪之初,李红才觉得“自己出身农民,养猪必然得心应手”。然而,在8 年时间里,他发现自己“一直在投入,却一直在探索。”每逢降雨,猪场化粪池溢出的污水毁坏了周边的庄稼地。而冬季到来时,山区气温过低且粪便不易清理,猪的发病率大大提高。
新澳门免费公开资料大全的郭秀山教授是李红才的“贵人”,一生致力于农业推广的郭教授到此做“三农”服务时,发现了李红才经营的“病根”:山地养猪和平原养猪对环境的要求完全不同。他随即为李红才量身定做了这个现代化养猪场:通风节水、科学除臭、精细喂养……仅用了一年时间,猪场就步入正轨。
郭秀山带来的远不止环保养殖技术,他用自己申请的农业推广项目和课题资金,为猪场购置了良种松辽黑猪,进行养殖试验。同时,针对都市人对高端肉类产品的需求,他计划采用类似山地“放羊”的牧养模式来养猪,提高肉类产品的附加值。
“如果早认识郭教授,建猪场能省好多钱。”逐渐尝到农技下乡甜头的李红才对自己“第二次创业”有了底气。
而郭秀山的愿景并不局限于“孵化”一两家农民养殖户,他希望通过贾峪口村的试验,将山区生态养猪模式推广到京郊每个农村。
“把杂枝剪掉,让主枝长得更加舒展,易于挂果。”贾峪口海拔最高处,成片新栽的白海棠树生机勃勃。农职院教授高照全爬上一棵海棠树,一手扶住树干,一手用特制的日式长柄刀具,迅速锯掉多余树杈。
每隔两到三周,高照全就要来村里一趟,给农民们讲授剪枝、节水、上肥、除虫害技术。种植白海棠,正是他与当地树农共同打造的新农业项目。73 岁的杨秀敏老人认真地听着讲
解,并不时与高教授交流着剪枝细节。老人是村里第一个掌握种果树技术的人,上世纪70 年代他就带着生产队种起了白海棠。杨秀敏说,这里曾是全市规模最大的白海棠种植地之一,过去10年里,年轻人都忙着上矿里“趴活”,村集体也开了几个小煤场,没人愿意沉下心来种树了,这片地也就一直荒废着,如今想把这个饭碗捡起来,可会技术的人都老了。
村支书刘天俊介绍说,白海棠园是村集体的唯一产业,可以安置不愿外出打工的适龄劳动力就业。现在懂技术的人来了,把最新的技术教给农民,在当下就能给农民一个养家的“饭碗”。
事实正是如此。12 位农民每天在这里“上班”,既种白海棠,也种优质果蔬品种。应季果蔬外销后获得的收益,作为农民工资。“每个月到手2000 元,在村里生活手头就宽裕多了。”
种植花卉果树能不能迅速成为村里的主导产业?刘天俊认为,种养业的效益来自于规模化经营,但根据山区的特点,种植业从培育到见果往往需要几年时间,收益太慢就很难吸引大量农民主动参与,也就制约了规模化经营进程。
刘天俊的看法,代表了不少农民的选择。从实际情况来看,农职院教师们带来的12个农业项目,不约而同地面临着“双向选择”:有的项目启动后,农民愿意干,推进得就很顺利,也吸引了外出打工人群回归;有的项目农民一时接受不了,调动不起积极性,干着干着也
“每个项目规模化后都有可能延展出一个产业,但产业是否‘合身’,受制于农村当前的生产力水平和观念。”高照全解释说,我们的项目选择一方面基于“农民干过什么”;另一方面则是根据当地资源确定“还能干些什么”,这类项目理论上成立,但能否“落地”尚有待实践检验,不能强加于农民,只有让农民从技术推广中得到实惠,才能使项目逐渐壮大为产业。
尽管前途并不明朗,但高照全仍充满信心。“着眼于北京对高端农产品的旺盛需求,培育发展都市型农业这个大方向肯定不会错。”他说。
佛子庄乡地处俗称“北沟”的房山北部山区。横跨河沟的石桥,是进山的必经之路。在这里总能看见零零星星的农民设摊,销售特产磨盘柿子。来此野游的“驴友”不时会停下来买上一两斤尝尝鲜。
然而,由于游客不多,一天的销售量不超过20 斤,柿子一斤4 角钱卖不上价,农民们笑称“柿价还不够抵摘柿子的工钱”。这就是漫山遍野柿子挂果却无人采摘的原因。
农职院教师柳青曾提出一个方案,对柿子进行深加工,做成柿饼、柿子酒等食品,提高附加值。然而,由于这些食品不能在短期内形成品牌,想进入大超市难度不小。而把城里人请进来实地展销,又缺乏吸引力。
产品销路不畅的问题,在佛子庄乡各类种养产业中普遍存在。
“必须在提高人气上下功夫,让山外的资本和山里的资源对接起来。”乡党委书记杨生军对未来的主导产业已经有了构想。他计划以盘活农村的闲置房源为切入点,发展生态休闲度假产业,从而带动基础设施建设和民生改善,最终吃上“生态饭”。种养业则将直接受益于休闲度假产业发展带来的人气增加,逐渐成为辅助主导产业的“特色采摘”。
这一发展理念实践于该乡在英水沟域打造的“第三空间”民宿度假区。“第三空间”意为与居住、工作空间相区别的都市人休闲空间。它的建设模式是:先把村落建设用地和群众闲置房流转到村集体,再对土地和闲置房进行资产量化,村集体用量化资本金与开发公司进行合作建设。农民通过土地租赁、经营分红和就地“上班”,有望增加本土性和工资性收入,激活家庭的财产性和经营性收入。
针对佛子庄发展主导产业的构想,农职院的教师们也有意识地将自己的项目与之结合。在最近一次下乡中,高照全就特地带上两位学园林设计的同事同行,他希望通过科学规划,打造景观式果园,让白海棠园既有效益,又美化环境。
发展休闲度假产业,佛子庄乡的“卖点”在哪?在它的周边,同样面临转型发展的邻乡也不约而同地打起了“旅游牌”:海拔最高的蒲洼乡提出了京西“小西藏”的主题;经典红歌《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》的诞生地霞云岭乡则在打造红色主题旅游基地;曾为北京煤产量第一乡的史家营依托房山世界地质公园圣莲山、百花山两大旅游景区,推出了“京西小五岳”的旅游品牌……
杨生军认为与城区的距离近让佛子庄乡更具交通优势,他估算了一下,从该乡到天安门的驾车时间平均在一小时左右,完全可控。
不过,他也不回避竞争,“以前乡里吃‘资源’饭,没有绞尽脑汁对产业精雕细琢。相比于许多原来‘资源’匮乏但先走一步的乡镇,我们反而需要重新起步,赶上需要时间。”杨生军说。
已经初具规模的密云“山里寒舍”项目,经过2 年时间,打造了一个山区的旅游品牌。自项目启动时,农民就可以从中受益并获得就业机会。但由于前期民宿改造投入巨大,经营者预估收回成本的时间为10 年左右。
主导产业真正形成看上去有点“远”,近期能干点什么?不少农民提出了“远水是否能解近渴”的问题。
长期从事“三农”问题研究的中国农业大学教授朱启臻认为,在北京转型发展的大背景之下,京郊发展生态旅游业是大有可为的。当前,这类产业普遍存在着同质性强,档次不高的问题,更为各乡镇探索差异化发展模式带来了可能性。但是,尽管空间广阔,却不意味着旅游是京郊农村唯一的产业选择,未来吃“生态饭”应当是依靠一个综合性的产业链条,其中关键就是要发挥出乡村文化、特色农业、乡村景观等多种功能的价值。要实现这样的发展目标,科学定位和智力支持是充分必要条件。
朱启臻说:“处理好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关系,就是要调动好农民和外界资本这两个积极性,既不能因为‘短平快’而忽略了对长远利益的追求,也不能因为对大项目的建设冲动而忽略农民的现实需要。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将新的发展观念传递给农民,提高劳动力素质,转变他们对乡村价值的传统认识,同时尽可能多培养掌握专门技能的人才,并探索一些未来产业的可能性。这样既能为解决当前吃饭问题寻找一些出路,也能为建设具有长远效益的特色产业奠定基础。”
2012年,北京农职院与佛子庄乡签订了书面协议,将该乡作为院乡共建的首个试验站点,学院里所有的涉农专业,逐一对接农民需求和技术资源,列出一份多达12 个项目的合作清单,覆盖了几乎每个行政村。在合作中,农职院教师们有的给农民当技术顾问,手把手辅导改进种养技术;有的建立试验基地,把农技成果直接展示给农民;有的到乡里挂职当
农职院副院长王福海介绍说,此次合作的项目既有“菜单式”,也有“处方式”,“菜单式”就是农民结合自己的已知需求,自己选服务;“处方式”则是在服务中依实际情况解决农民的未知需求,实现可持续发展。
从合作清单上看,12 个项目多与传统种养业有关,也都导入了现代科技和管理元素,如豆芽菜工厂化项目,引入质量追溯体系生产“放心菜”,直供新发地销售企业;蜂产品加工项目,通过科学控制农药使用程度,使蜂蜜质量达到有机蜂蜜水平;山野菜培育项目,建设温室大棚,创造相应的温湿度和土壤条件,提高生产效率;彩色苗木繁育项目,引进10 个优良品种进行快速繁育试验,可用于美化环境;优质谷物种植项目,利用山区生态优势,培育了众多提高农户增收水平的良种……
王福海介绍说,对于教师下乡,学院在资金拨付、课时考核、职称评定等方面制定了一系列的激励措施。教师们通过参加三农服务,让教学更接“地气儿”,提高了实践技能,拓展了学生的实习基地。这样的互利模式奠定了院乡合作的可持续性。